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江青,1956年入北京舞蹈学校。1963年后在港台主演影片29部,获台湾电影最佳女主角金马奖。1970年赴美,在纽约创立江青舞蹈团,曾任香港舞蹈团首任艺术总监。任教于加州柏克莱大学、纽约亨特大学、瑞典舞蹈学院以及北京舞蹈学院。在世界各地进行舞台编导创作演出,包括纽约古根汉博物馆、大都会歌剧院、伦敦Old Vic剧场、瑞典皇家话剧院、维也纳人民歌剧院、柏林世界文化中心、北京国家大剧院、罗马歌剧院等。勤于笔耕,创作舞台和电影剧本,共出版著作八部。
原题
在报上看到黄苗子2012年1月8日在北京百岁辞世的消息,整夜思绪万千。自从他的老伴郁风大姐2007年随春风消逝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拜望他,只偶尔有机会时会在熟人那里打听他的近况。最后一次的接触,竟然是几个月前我整理箱中书画时,看到他在90年代初送给我的一幅字“迴风舞雪”。看到那四个苍劲潇洒的大字,脑中顿时清晰地浮现出那天他和郁风姐在香港黄永玉家,笑眯眯地即兴挥毫写字赠我的情景。近年我开始写“故人故事”时,就打算写慷慨多姿、特立独行、自称“大杂家”的郁风姐,而且文章的名字也早就想好了《别了,郁风姐》,万万没想到还没动笔写这位随风而逝的佳人,那位豁达、幽默的才子黄苗子就去和她相聚了。那我就把这两位白头偕老的才子佳人、中国文化界德高望重永不消逝的双子星座团在一起写吧。和郁风姐认识是1987年夏天,我在北京海淀中国剧院演出三场现代舞独舞,演出中的其中一场,是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包的场。当时,郁风姐担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我得到了她热情洋溢、体贴亲切的接待。初接触就对这位气质不凡、风度高雅的长者“一见钟情”,大概是由于她和我一向敬重爱戴的舞蹈前辈戴爱莲先生是挚友。她们两人都属龙,2006年舞蹈家舞龙飞天去,2007年画家、散文家、艺文评论家也掣笔乘龙归去,她们俩都那么率真,那么光彩照人,那么魅力十足,那么调皮可爱,那么达观通体透明……一想到这两位龙女,一份崇敬、润泽温暖又涌上心头。今年是龙年,相信本命年中两条从不张牙舞爪的龙女可以又优雅的聚首谈心了。相聚时,郁风姐请你不要忘记,再拿起画笔,画下戴先生“飞天”的曼妙舞姿。那年演出后,我无意间发现郁风姐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短文,题为《观舞随笔》,还加上看演出时画的几张线条简洁但极具个性的素描。文中她写道:“她以自己的生活哲理,塑造出美丽感人的舞蹈形象,使我们认识了这样一位严肃的艺术家。”她还在文中评论:舞蹈的表达更胜于语言……我顿时感觉找到了知音。交往后才知道她对舞台一向情有独钟,年轻时曾尝试写剧本,做舞台美术设计,并在《武则天》剧中饰演女主角。她对舞蹈尤其偏爱,她说:“从一九五一年乌兰诺娃首次来北京演出,我就天天去排练场,入迷的看,入迷的画。”此后她用大片的时间看舞蹈排练、演出,给报纸、杂志画舞蹈速写,也许这是受到好友叶浅予画太太戴爱莲舞蹈的启发。郁风姐告诉我,她甚至有此生不为中国少数民族为憾,因为中国少数民族普遍擅长歌舞,她极羡慕享有舞蹈歌唱这种与生俱来的禀赋。她的本性就是那样的无拘无束,永远像个年轻的女学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最让我感到惊讶和感动的是,那次画我的舞蹈速写,是她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技痒再画舞蹈(经过了什么都不许干的十年,文革后的又一个十年),坐在黑洞洞的剧场里,居然在摸黑中,还能精准又传神的抓住舞蹈的形体动态。郁风姐和黄苗子与那位“江青同志”,40年代在重庆曾有过交往,江青生怕他们知道“太多”,于1967年文革期间将他们同时逮捕,两人含冤入狱七年。这对连坐牢都要结伴的夫妻,1989年后风雨同舟,移居澳洲布里斯本。1990年代初期,我时常收到郁风姐的信,在信中感受到了她的悲愤和无奈,体会到她隐身在外的寂寥,书信往来似乎成了她旅居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很可惜这些信没有保留存下来,只保留了她膝头上放着本书独自一人坐在布里斯本家中紫藤花架下的那张照片,在这封信中她写道:“紫藤花是我的最爱,在北京我家周围,春天时就有很多紫藤花盛开,你看这花多美……”
我知道她想家了,“月是故乡明,花是故乡美”,回信劝慰并告诉她:紫色也是我的偏爱,照片上的人比花美多了。
他们两位是中国难得的全方位艺术家,在香港熟人多,尤其是相知相契的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也在香港定居,邀他们由澳洲来香港参加各种活动的机构和机会都很多,我有时也会路经香港或在香港工作,因此常常和这对文雅旷达的贤伉俪在香港会面。他们知道我住在酒店中,马上真诚热情的邀要我搬到香港大学柏立基学院招待所和他们为邻,并且保证由他们当介绍人绝不会吃闭门羹。原来,挂在学院门口的“柏立基学院”那个大匾就是黄苗子题的字。住在柏立基学院一来环境安静,半山空气好,又可以爬山散步,很对我口味,后来每到香港也都喜欢在那里落脚。对他们来讲,恐怕最重要的是和黄永玉、梅溪夫妇见面方便,他们就住在对面的公寓中,近得几乎可以隔窗相望。四位老友几乎每天相聚,我有空时也参加一脚。那真是个美好的经验,现在想来更感觉到是难能可贵的艺术视觉享受,永玉画画,苗子题字,一切都在即兴的状态下进行,但又如此地胸有成竹,互有默契,笼罩在一种笃敬艺术的创作氛围中。郁风姐和我是旁观者,我是外行,和他们属忘年交,不敢信口开河,而郁风老有许许多多点子,不断指手画脚,老伴苗子笑眯眯地不出声。我想他不但习惯了,而且对老伴的急智多谋颇为欣赏,也挺得意;而永玉就会连笑带骂,“你这个啰嗦的老太婆,真讨人厌”之类的,梅溪则老是在厨房和客厅中忙着张罗吃喝,末了,哥俩选好了图章,大印一盖,然后总会有一顿色、香、味俱佳的“便饭”。记得黄家有不少从王世襄家中学来的食谱,其中大葱煸大虾米就是一道,黄永玉曾将做法跟我细细道来,可惜我一试再试总是不太成功。黄苗子先生不但善画善书法善诗词,还是一位文物鉴赏家。那些年,我喜欢周末在北京潘家园瞎逛,似懂非懂地捡了些七零八碎的破烂,又在艾未未和路青相伴下买些小玩意儿,有些东西我拿给黄苗子先生过目鉴定后才放心。过目时,他会分析道理,讲出个为什么所以然,实在是增长见闻,可惜自己这方面的底子太单薄,无法领略高深。1991年,《江青的往时,往事,往思》在港台出版,见面时我送了他们一本,后来郁风姐陆续送了我她写的一些书:《我的故乡》《急转的陀螺》《陌上花》《时间的切片》,她的散文文如其人,真挚、自然、生动、不拘一格,对人对事既有广阔的视野,又有独特的见解。《时间的切片》中有一章是:《现代舞艺术家——江青》,写的是她的读后感,我被她独特敏感、诚意的“用心读”感动。“那块伤痕累累的土地永远吸引着她不断回归。”这是郁风姐在读后感中对我经历的描述。而他们伉俪呢?这对经历了崎岖磨难相依为命的夫妻,1999年结束了海外的生活,回归故园,住在北京朝阳区团结湖北里。我去北京时总会前去拜望他们。他们的老友发现:在海外十年的漂泊,和他们从秦城监狱关了七年走出来一样,没有改变他们的丝毫,性情依旧,依然故我,依然一样地幽默爽朗达观,依然保持着年轻人的精神面貌,依然那么的乐于助人,依然爱讲笑话,依然妙语如珠,依然一点没有世俗的价值观,依然没有成人的世故。2004年11月黄苗子(左)与黄永玉在一起。李辉摄黄苗子依然永远笑眯眯,漂亮可爱的老太依然注重仪表,一夸她衣着得体,她会马上骄傲地告诉你是她自己设计的,然后不厌其详地报告制作过程;一赞她家中好吃的,也会马上教你如何调制。我想他们也喜欢我直来直去的谈吐和率直个性,我和这对快乐的老伴在一起时,度过了不少欢乐嬉笑的时光。我们也谈过去,他们漫长的一辈子历经了多少沧桑,经过了多少的风风雨雨,受的苦、遭的罪都太多太多了。他们从无尽的灾难中活了过来,但听不到叹息、哀怨,依然永远的豁达,依然人老心不老,这种“笑迎人生坎坷”的处世态度,是何等的境界啊!2004年是他们的钻石婚,听说去了玉龙雪山,但因身体欠佳未能登高,实属遗憾。为创作《玉龙第三国——纳西情死》,1996年我去过云南作田野调查。玉龙第三国是纳西族殉情者向往的死后理想乐园,来到第三国这个充满了爱的自然净土,人间一切的恶浊、世俗的烦恼愤懑皆可摆脱。我在“游巫(情死)”一幕中这样写道:“仅仅紧裹着白毡毯的哥和妹相偎相依着,呼唤声,悠悠地由远方飘至:三国是乐园!三国是乐园!……无黑,无恨,无恶,无苦,无忧,无夜,无惊,无虑,无灾,无泪,无病,无愤,无恐,无痛,无难,无烦,无惧,无愁,无仇,无臭,无……”得悉黄苗子在2012年元旦时笑说:“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那就无牵无挂地走吧!在白风吹乐、白云缠腰的第三国,披着白毡毯,搂着你的妹——郁风姐,多好,多美啊!2004年12月在香港出席黄永玉画展开幕式。李辉摄
江青专列
江青:我的舞蹈人生,
半生悲喜皆名累
江青:最“平凡”的人,
“船王”董浩云先生二三事
江青:三毛陪我们度蜜月
江青:送傅聪,挥手自兹去
江青记蔡澜:啊,真过瘾!
江青:尊龙你在哪儿?
聚散有时,祝愿安好!
江青:与谭盾一起创作的日子
我与李敖超越半世纪的交往
江青:欢喜冤家,
我认识的夏志清王洞伉俪
江青:小咪姐李丽华,
主演曹禺唯一执导电影《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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